1.小河

沿着河岸的斜坡缓行，我理解了漂泊

四十年了，今天，我溯洄一条小河的童年

我畅游的童年，它是一切的源头

我轻轻放下我的心，它是背篓

我轻轻坐下我的身，它是石头

它，还是当年的那条小河吗

我，还是当年被它含在口中的蜜糖吗

哦，都不是了，都变得庸俗了

都变得说不出一口流利的方言了

童年的我，和小河一样清澈见底

一根水草上衔蜻蜓下咬鲫鱼，云朵

似船儿在我们的眼睛中轻轻地摇

现在的小河和我呢，浑浊，漂着白沫子

浸泡着破碎的梦和风花雪月的故事

浸泡着我童年的尸体，鼓胀如腰鼓

童年的小河是一首欢快的歌

现在的小河呀，我喉咙里的一口血痰

村庄也变了模样，紧凑的炊烟如今变得

荒腔走板，瓷砖贴满了黄土地

这多像一个梦，童年的我一头扎进小河中

一个猛子，我露出头，抹一把脸上的水珠

啊，我已经四十岁了，小河已经满脸皱纹

四十年了，我这个拾荒者一直沿着这条小河

走，走向城市，沉重地转身，又走了回来

2.月光下的树林

一片意乱神迷的树林,三个孩童

闯入其中，似三片羽毛

闪耀丝绸的荧光，似虚无

在一团幽暗的清香中，张望

几座坟茔，青草斟满酒杯

一地碎月亮，眼眶中的泪

一个孩童在东边喊：你在哪儿？

树林在西边回在这儿！

一个孩童游泳，一个孩童划船

一个孩童骑着迎亲的高头大马

天黑了，天黑了，你们为啥不回家？

我们等着母亲打着手电筒来找呢！

啊，树林中上演着一出皮影戏

观众只有衣衫单薄的月亮一个人

3.村庄

啊，尘土半遮面村庄，多么平静

它闭目养神，晒太阳，多像一个老人

曾经，它一口痰能咳出一群鸡和一群柴狗

曾经，它一天三顿抽烟囱里的灰烟，健如牛

现在呢，它年事已高，忘事了

白天，它拄着太阳拐杖

夜晚，它拄着月亮拐杖

下雨天，它不打伞淋了透心凉

下雪天，它窝在麻雀的翅膀中发抖

风中它是咯吱咯吱的木板门

土中它是吱吱呀呀的压杆井

它太老了，走路摇摇晃晃

它扶着村口的大槐树，喘息

它远望，心中默念着一个个乳名

人们都到哪儿去了？鸡飞狗跳的生活

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它不明白！

它的名字，被三里外的一个新村庄使用了

它被新农村建设者掏空了身体，遗弃了

它还活着——这让它的孩子——我，是

如此不忍心！我多希望自己是洪水！

啊，为我接生的人，即将由我为他送葬！

风雨无阻，我们一如初见时的微笑